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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對我很好之外,阿嬤嚴格來說並不算是個慈母。

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不管親疏遠近,跟她借錢,利息絕對不會少收,

但卻也不會想要佔便宜。

 

在我聽到,阿公的告別式所有的開銷是阿嬤用阿公的保費去支付,

剩下的再平分給大家時,我有多麼地訝異。

 

原則是受日式教育的她來說人生最重要的事情

因此,兒子女兒每個月要給多少生活費,什麼事情小孩出,什麼事情自己出,

每個孫子結婚包多少,生小孩包多少,都清清楚楚。

 

雖然阿嬤看似對於當初與阿公結婚這件事情有所怨嘆,

但阿公過世後阿嬤老化的速度明顯地一年比一年快,

所有看推理小說,打毛線,做拼布,縫包包,看NHK,日劇,韓劇等,

一個個興趣慢慢地從她生活當中消失。因為她說眼睛不好,看不到了。

 

跟自己對話的人變成一個語言不是很通的菲傭,於是她話少了。

日常便是坐在椅子上發呆,等三餐,睡覺,煩惱自己的便秘,這樣的日常。

我的回去變成她有如一年一度般的大事。

 

常常我隨口一句,那我下星期回去看你。

她就開始這樣等上一星期,雖然時間依舊還是在那前頭,

也不會快也不會慢,但她卻就是想著望著念著,

甚至每天到樓下等看我什麼時候來。

 

於是乎,嬸嬸姑姑他們開始禁止我跟阿嬤預告我的探訪。

因為這樣,我也就鬆懈了,有時候晚上十一二點回到台中睡個一覺,

隔天中午就要上台北,我便也忘記了她對於我的前去是有多麼地開心,

而把我那微不足道的時間給了多在床上賴床的幾小時,

然後也不敢讓她知道我回台中,又帶著點罪惡感匆匆忙忙地趕回台北繼續處理公事。

 

更後期,阿嬤開始失智。有幻覺。

覺得房子裡總是有其他人在。或者認不清媳婦,孫子,曾孫。

甚至建構起一個我已經離婚的世界。

 

我媽跟嬸嬸之前交換著許多阿嬤胡言亂語的故事。

可是每當我去看她時,她看起來卻總是那麼地正常。

娓娓道來說,我好想要你回來,你回來跟我住就好了啊。

有一陣子考慮搬回到台北,她不知道從哪聽說,

卻又開始擔心我是否工作出了什麼問題?感情出了什麼問題?

 

作息時間也開始有了很大的變化。幾乎六七點就入睡,

早上四五點起床。有時候甚至晚上不睡覺,說要外出。

有時候半夜,有時候清晨,打電話給我叔叔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要人家來看她。

或者一天打三次電話給我嬤說,她今天沒有大號,大不出來等。

 

於是乎,大家對於阿嬤的電話開始感覺到一些煩躁。

聽起來難免難過,但卻也能夠理解。

有一次,我回去時,把台灣手機號碼留給了她,

也告訴了菲傭。說,阿嬤以後要打電話,就讓她打電話找我。

自此,即使在日本,我一樣開著台灣手機。

 

本來以為隔天馬上就會接到電話的,但是並沒有。

就在我快要忘記這件事情的時候,有天早上五點多,

阿嬤打來了,問說:你有打給我嗎?我說,沒有,怎麼了?

她說,沒有,她以為我打給了她。

 

掛了電話,沒多久,電話又響起。

我說:怎麼了?她說:沒事,我怕你在等我的電話。

我說,沒關係,不用擔心。

之後,便再也沒接過阿嬤的電話。

 

其實阿嬤打來的時間,其實並不會造成我的困擾,但我想得太天真,

因為其實阿嬤已經重聽到,隔著話筒根本很難聽得到或者說理解,

對方說什麼,而這時候我能做到的,只是要很有耐心地,大嗓門地,

完成一段雞同鴨講的對話。不,其實也稱不上是對話。

 

可能是無法理解我為什麼總是需要這樣為工作東奔西跑,

也可能是兩個兒子(特別是我爸)幾乎每次上門都是為了調頭寸,

又或許是從小帶我長大的她,非常清楚我花錢如流水,毫無節制的個性,

即使到近幾個月,嬸嬸媽媽說她幾乎有一半以上是神智不清楚的情況下

她每次見面都還是要問我,唔錢開無?

 

她走的時候,如同她不愛打擾人,也不喜歡被打擾的個性。

是在過年後的幾天。我剛去看完她,她喊著全身好痛好痛,起不了床,

也吃不下東西,甚至眼睛連張開都沒有力氣。

當下卻也還有辦法矇著眼睛跟我說,你就留下來吧,在這裡陪阿嬤。

 

那天,我還是走了。我以為其實那天就跟往常說過的數十次一樣,

她下次還會再跟我說,你回來吧~我想總有一天,我可以真的答應她這個承諾。

可是,那是最後一次了,我再也無法履行這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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